晒场（10首）

▋存在

说说火，说说它水一样的绿色表面

说说它的来历，说说它

进入黑暗的一刹那

火的存在，更像物语的隐喻

雷电的一次加持，一次净身

多想，存在于火之中

要知道，火焰从来都不会烧到自己

火焰在火焰中燃烧

焚烧了凸起和凹下的部分

抓住它，就等于

抓住了光的秘密

▋爱

爱上一滴眼泪，爱上它

弱小的声音，从事物内部发来

爱光的阴冷，夜的透明

以童年的口吻

讲述河流的开始和结束

爱一次折射

被记忆中极轻极淡的云层吞没

还爱着冷漠，恩慈，阔达

爱黑暗剥离后吐露的真相

以及即将完成的一次呼吸

爱无法自拔，直至

接纳并轻视它

▋时间坏了

时间坏了，像钟表，年久失修

像操纵命运的抒写

深陷于春风春雨的自责之中

记述它的婉转、它的嘀嗒

时间坏了，比我更早，在大地的

天平上，在锈迹斑斑的门楣上

它代表我与人类相遇

一次，又一次

时间坏了，与丢掉的死亡相比

它附着于更多的未知当中。时间

如果懂得轰鸣，会在大地上开个口子

将种子撒在春暖花开时

时间坏了，一种界限，在黑白之间

进入黎明的边缘，仿佛触摸到

宇宙的第一个瞬间，我将今天捧出

以便偿还昨天坏去的部分

▋晒场

夜的一次光顾。透明的盐

在白色的月光中愈发逼真

杏干、麦子、看场人

还有一副湿漉漉的灵魂

被风，用力拽醒

红辣椒，要到金秋才会赶赴

一场歌舞集会，将在涨潮之时举行

那是风的盛宴

声音渐渐被撕碎。它的样子

变为黑色树冠的一部分

河水漫灌

万事万物保持固有的姿态，鱼贯而出

晒场，极尽全力，拧干夜的水份

和它内部虚伪的笑颜

还村庄一个凝炼之躯

推开黑暗，死亡被蒸发得七零八落

光，渐渐吞噬

直至把一切隐藏砸得粉身碎骨

▋最后一场雪

最后一场雪，在朔风凛冽的

残冬。不如留下

让世界尽头的寒冷

从身体中慢慢褪去

最后一场雪，来自森林深处

没有爱情，没有刻骨铭心的痛

一次次消隐，是为了燃烧

还是熄灭内心逃逸的火苗

最后一场雪，碱涩而甘美

它的存在，像味蕾对于饥饿的

惩罚，像一枚枚舌苔，催生虚妄

毁坏人类的童年

最后一场雪，云卷风舒

正好供我豢养疾病

连同它的美以及倦怠

在一副素描中体现矛盾之所在

最后一场雪，停泊在岸边

到了春季，会融化成水渠柳的

模样，我大段大段地朗诵

这无意义中诞生的有意义

▋暗

夜晚在身体周围慢慢变暗

我们赤诚相见

踮起脚尖，擦去天上的灰尘

童年的灯笼渐渐亮了

万事万物，都是向上攀登的一个点

一些不知名的虫子

突然闯入我的脚下，它们踏上归途

匆忙中，驮着一点谨慎

离开的路似乎比归来时更加暗淡

远方，继续泯灭着

许多人都拿着一颗星星

我替它，也小心翼翼地取下一颗

▋手套

白色的，蓝色的，绿色的

胶制的，棉制的，布制的

它，代表我和千千万万的人握手

脱下时，所有人如黑夜般迅速撤离

▋菜地

要么除草，要么翻地

要么选择播种一畦伸向阴影的南瓜

是谁在光的驱赶中被汗水接纳，一家人

满脸诚恳地，用童真交出对中年的问候

蚯蚓，农家肥，苜蓿，与铁锹失之交臂

而更多时候，它们甘愿做一枚辛苦的泥土

栅栏一脸严肃，东倒西歪

永远被风改写着不屈不挠的命运

羊圈，鸡舍，猪栏都修好了，曾经养育的

流血不止，宛如一场新的暴政进入人间

白昼吐出光晕，想以一种分手的方式

向我们低头认错。满园的芬芳愈发清脆

一朵花该怎样绽放，才能找到黑夜

一场盛大的农事该怎样举行，才能回到初始

▋每个人都有瓷一样的属性

像雪，随时都可能化掉

像远方极其困顿的清晨

无法隐晦，一把把拨开雾霭

还原胡杨荒野的本质

提起属性，时间似乎多余

它脱胎于空间的变形

成为光线与光线的叠加

每一片树叶都相互克制，拿出

互为排斥的部分

像每个人瓷质的属性

一旦打碎，便如黑夜一般

无处安放

▋追忆

必须回到草滩

让一段光原谅它的过去

必须具备大海的嗅觉

在风暴来临之前，提前收网

打回一两斤蓝色，隐入

未来孩子大小各异的梦

那时，湖面上有风

天空是我平静的一部分

而大地一再舒缓

从奔跑到行走，无数姿势

让湿漉漉的野花淡淡绽放

绿藻，安静地像个淑女，更像云

送给波浪的礼物。芦苇丛中，偶尔

也会发出三两声回响

是鱼饥肠辘辘，不小心游到岸的边缘

拨弄它的清脆人生

对于湖而言，世界由水组成

对于水而言，世界主要由我构成

一滴不多、一滴不少

全部住在远山常去的地方

夏季太快，被阳光拉得变形

黑夜取走火，在某个时刻，隐隐约约

照亮我们规则不一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