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吕 ·玉娇枝过四块玉】闲适
元 · 乔吉
山间林下,有草舍蓬窗幽雅,近烟林三四家。飘飘好梦随落花,纷纷世味如嚼蜡。一任他苍头皓发,莫徒劳心猿意马。 自种瓜,自采茶,炉内炼丹砂。看一卷道德经,讲一会渔樵话。闭上槿树篱,醉卧在葫芦架,尽清闲自在煞。
【越调 · 柳营曲】叹世
元 · 马谦斋
手自搓,剑频磨,古来丈夫天下多。青镜摩挲,白首蹉跎,失志困衡窝。有声名谁识廉颇,广才学不用萧何。忙忙的逃海滨,急急的隐山阿。今日个,平地起风波。
从上述两只元人小令可以看出散曲语言有其别于其他韵文语言风格和特点。近代戏曲理论家王国维在《宋元戏曲考 · 元代之文学》中说:“元曲之佳处何在?一言以蔽之曰:’自然而已矣‘。”实际上,有元以来文人们把诗文语言与口语不断地进行搓揉,逐渐形成了一种新的语言风格,那就是文而不文,俗而不俗,雅俗共赏,老少咸宜。概刮起来不外以下四点。
一、日常口语的运用
由于散曲突破了诗词格律不能因内容情调不同而改变形式的局限,并允许使用不拘平仄的衬字或衬句,这样许多口语便堂而皇之地自由出入曲句,从而造就了散曲语言的 “俗”、“活”、“真”等独有特色。
1、“俗”,就是通俗,但绝不是口语的照搬,而是从追求声音上“悦耳”、意义上“会心”、具有美学效果的角度而着意取舍。使之看文能感发人心,听歌使“奴童妇女”皆喻,方为得体。也可以这样说,无“俗”不成曲,“俗”是散曲独特审美观中蕴含的不可或缺的要素。如明代王磐的【中吕 · 朝天子】《甁杏为鼠所啮》:
斜插,杏花,当一幅横披画,《毛诗》中谁道鼠无牙?却怎生咬倒了金瓶架!水流向床头,春拖在墙下,这情理宁甘罢。那里去告他?何处去诉他?也只索细数着猫儿骂。
纯散文化句式,平常口语式语言,看似浅显,似游戏笔墨,实质寓意深远,将那些本来可以惩治贪官污吏的皇家高层一通地骂了。没有深厚的语言文化功底是做不到的,这就是“俗”的机趣,充分地体现了散曲炼俗为雅的语言特征。
2、 “活”,就是不拘泥而富于变化,形成一种丰富多彩的艺术形象。文学语言有雅俗之分,诗词以雅为主,而散曲来源于民间歌谣俚曲,因此语言多样化而富于独特个性,根据感情表达所需,参差错落,任意发挥,比之词所受的束缚,自由许多。如明代彭泽的【中吕 · 上小楼】乐闲:
家住在青山岭北,说什么阆苑蓬莱。受用的是涧下清泉,床头薄酒,门外干柴。任你乖,信我咍,到大来清闲自在。我比那做官的少了些灾害。
用通俗的语言,写旷达的情怀,尽显舒展豪放的风格和活泼灵动的情趣。浅显于外而工整于内,诙谐于表而庄重于里。化通俗为尖新,于白描中见趣味,体现了典型的散曲语言本色。
3、“真”,即明言直说,神髓毕现,情真意切。曲学大家任半塘在其《作词十法疏证》一书中说:“盖曲尚显豁疏放,大抵以嬉笑怒骂出之,尽情直述而已,不暇掩饰,亦毋庸避忌”。请看元代关汉卿【双调·沉醉东风】小令:
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时间月缺花飞。手执着饯行杯,眼搁着别离泪。刚道得声“保重将息”,痛煞煞叫人舍不得。“好去者望前程万里”。
语言真率直白,情感真实动人,以俗语白话入曲,甚至以对白入曲,表现了作者驾驭文学语言的深厚功夫。因此,黄周星在《制曲枝语》中说:“制曲之诀,虽尽于‘雅俗共赏’四字,仍可以一字括之,曰:‘趣’······一切语言文字,未有无趣而可以感人者。趣非独于诗酒花月中见之,凡属有情,如圣贤、豪杰之人,无非趣人;忠孝廉节之事,无非趣事。知此者,方可与论曲。”
湖湘著名曲家周成村先生亦曾谆谆告诫散曲爱好者说:“散曲之妙在‘趣’,趣之要在语言。生动活泼、风趣俚俗的语言是酿造散曲‘趣’味的食粮。要提高散曲创作水平,必须在锤炼语言方面下硬功夫。“
二、现成词组的活用
现成词组即俚言俗语、书面成语、前贤诗句等过去已存在并被人们日常所熟知的字词句组,均可应用。请看下列例子:
1、如元末,徐再思【双调 · 清江引】相思:
相思有如少债的,每日相催逼。常挑着一担愁,准不了三分利,这本钱见他时才算得。
纯家常口语,没有丝毫文饰。相思本是抽象感情,难言其状,但作者巧妙地把它比成负债后的受逼,担心利息等日常事物表现,把相思之苦,代价之重等抽象概念形象化了,使人感同身受。
2、如明代薛论道的【仙吕 · 桂枝香】宿将自悲小令:
匈奴未灭,壮怀激烈。空劳宵旰优贤,那见虏廷喋血?任胡尘乱飞,侮辱郊社。堂堂中国,谁是豪杰?萧萧白发长扼腕,滚滚青衫弄巧舌。
这首小令描绘了一位雄怀壮志,戎马边疆,因奸人掣肘,到老终未实现愿望的老将军形象。曲中使用了四言骈体形式的成语和口语风格的熟语词组,使得曲文既有严整之美,又具错落之致。大大增强了小令语言的表现力和节奏感,使人物形象清明而深刻。
3、化用前人诗句入于曲中,小令中常有之,在元代杂剧中,这种例子尤其多见:
甲、是看那碧云两岸,落可便轻舟已过万重山。 (《望江亭》化用李白《朝发白帝城》)
乙、瑶阶月色晃疏棂,银烛秋光冷画屏。 (《梧桐雨》几乎直用杜牧《秋夕》诗)
丙、庞涓也休猜做杨柳岸晓风残月。 (《马陵道》直用柳永《雨霖铃》词句)
丁、不觉的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误入桃源》直用晏几道《鹧鸪天》词句)
戊、端的是傲杀人间万户侯,自在优悠。 (《单刀会》化用白朴【沉醉东风】曲)
三、别具一格使事用典
散曲用典不同于诗词,不求幽深隐蔽,而是直呼人名事名,以取显明透辟,通俗易懂的效果。如 “姜太公贱卖了磻溪岸,韩元帅博得个拜将坛。” “不达时皆笑屈原非,但知音尽说陶潜是”。“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五眼鸡岐山鸣凤,两头蛇南阳卧龙,三脚猫渭水飞熊”。“美人自刎乌江岸,战火曾烧赤壁山,将军空老玉门关”。“便北海探吾来,道东篱醉了也”。“伤心莫唱,南朝旧曲,司马泪痕多”。“把一个正直的韩退之拥住在蓝关,将一个忠节的苏子卿埋葬在北海,把一个廉洁的袁邵公饿倒在书斋 ” 等等,不一而足。
典故本来是一种典雅而幽深的东西,没丰富的历史知识和深厚的文学修养,不但难以运用,而且不太容易听懂看懂。而散曲能够使高雅的典故变成浅近的东西,便于雅俗共赏,这正是曲语的特点。因此,李笠翁在《闲情偶寄》中总结曲的用典时说:“其事不取幽深,其人不搜隐僻,其句则采街谈巷议。即有时偶涉诗书,亦系耳根听熟之语,舌端调惯之文。虽出诗书,实与街谈巷议无别者”。确属当行之谈。
四、花样翻新的语言巧体
自古以来,曲家喜欢在散曲用韵、造语、立意、架构诸方面逞才弄巧,立异标新,调侃讥讽,滑稽戏谑,创造了许多巧妙体裁,大大丰富了元曲的独特语言,形成了散曲语言豪辣奔放的风格。试举例说明:
1、顶针续麻式,如当代 · 毅夫的【双调 · 新水令】抗日战争胜利六十年套尾【鸳鸯煞】:
举降幡民从善,民从善家重建,家重建国力发达,国力达医好伤斑。伤斑好忘了当年,忘当年意图翻案。意图翻案拜祖先,祖先就是战争犯。战犯阴魂死灰燃,死灰既燃,当日受害人民切切不可等闲看。
2、短柱体式,每句一至两个暗韵,一个明韵。如元代虞集的【双调 · 折桂令】席上偶谈蜀汉事因赋短柱体:
銮舆三顾茅庐,汉祚难扶,日暮桑榆。深渡南泸,长驱西蜀,力拒东吴。美乎周瑜妙术,悲夫关羽云殂。无数盈虚,造物乘除。问汝何如,早赋归欤。
3、独木桥式,通篇只押一个字的韵。如元代无名氏【正宫 · 塞鸿秋】集古小令:
到春来梨花院落溶溶月,到夏来舞低杨柳楼心月,到秋来金玲犬吠梧桐月,到冬来清湘暗度梅梢月。呀,好也么月,总不如俺寻常一样窗前月。
4、嵌字式,每一句嵌入一特定字。如元代贯云石的【双调 · 清江引】立春小令,将“金木水火土”五行分别冠于每句之首,每句又嵌一“春”字:
金钗影摇春燕斜,木杪生春叶。水塘春波始,火候春初热,土牛儿载将春到也。
5、六字三韵式,如元代王实甫的《西厢记》杂剧中就使用了不少类似的句子:
忽听一声猛惊。 自古相女配夫。 本宫始终不同。 柳绵满天舞旋。 醉烘玉容微红。 玉娘粉妆生香。。。。
总之,散曲的巧体形式很多,如叠韵式、犯韵式、回文式、连珠式、重句式、反复式、连环式、集药名式等不一而足。另外,散曲对口语、俗语、方言、谚语、成语、经史语、诗词语乃至巫诀、星历、卜辞、佛家语、尺牍语、外来语等都广泛采掇,雅俗兼收,使之融为一体,串合无痕,这才形成一种雅俗共赏的语言风格,实在是一个了不起的创造。历史证明这是一个正确的发展方向,除此而外,别无他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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